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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书生纵论(中)


  吕成亮有些鄙夷地道:“也不知操之给了学官多少好处,今日训导还专让我给他带话,这交情可很不一般呐!”

  赵澍坪笑道:“他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这一回知州主持科考,就算还能让他保有功名,却也必不会再容他做那愚骗勾当。”

  胡忻道:“知州将科考定在圣诞当日,难道不是虚应其事?”

  杨铮听到圣诞二字,不禁一阵恍惚。随即便反应过来,所谓的圣诞是指孔圣人的诞辰,日期为八月二十七,就在五天之后。照例每年这一天要在孔庙行祭祀典礼。

  赵澍坪道:“放在圣诞当日,无非是大家答题的时间会短一些,又不影响评判课业。照我看,知州此举如此突然,又明令不得请假,这是要真正考校一下诸同窗的学识了。你们可知道,此次主持科考的差使,是知州专门从大宗师那里争来的。”

  吕成亮道:“竟有此事?那看来我们也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可别触了知州老爷的霉头。”

  赵澍坪笑道:“说起来这还是拜小友所赐啊!”

  杨铮奇道:“此事因我而起?”

  赵澍坪道:“可不是么!听闻当日知州去你们杨家坪查视‘杨古井’时,轻车简从,连仪仗都未用?”

  吕成亮和杨铮都道:“确是如此。”

  赵澍坪道:“按令文官四品以下不得乘轿,可离了京师,又有多少官员真正遵从了?七品正印在其治下一样乘轿,御史大都睁一眼闭一眼,对此不闻不问,只对武官、勋贵盯得紧。知州过去出城,又不是没乘过轿、排过仪仗。可见从那时起,咱们这位老父母便有了上进之心。他对州学上心,也就不奇怪了。”

  吕成亮点头道:“原来如此。承泽在分司衙门任事两年,识见果是不凡。”

  胡忻道:“承泽兄高见,小弟佩服之至。”

  赵澍坪摆了摆手道:“些许浅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子明你在外游学多年,眼界增长又岂是我能比的,只不过回来时日尚短,对本乡情况不太了解罢了。幕之虽刚进学,才学却胜我远矣,来日必登进士。我是见举业渺茫,这才在分司做些事,以求将来能有个出路。”

  胡忻道:“承泽兄太高看小弟了。听你一番见解,我还想着明年若乡试不中,便去京师父亲身边,一面读书一面也好长些见识呢。”

  秦州士子能中举者甚少,因此大家反而看得比较开,谈论起落榜之类的事并不沉重,就如闲话一般。

  杨铮见他们话题告一段落,便请教道:“科试不是应由大宗师主持么?”

  赵澍坪笑道:“虽理应如此,奈何总有权变之事。陕西这么大,大宗师顾不过来也很正常。”

  吕成亮笑道:“承泽兄此言不妥,权变之事又非我陕西独有,河南、浙江也是相差仿佛。照我看地域广大只是其一,主要还是大宗师太忙了。”

  这两人刚议完吴知州,又论起提学官来,且话中不无揶揄之意。那二位官员一个是有破家之威的地方正印官,一个是捏着阖省秀才们功名的大宗师,竟然震不住两个胆大的秀才。

  还是胡忻比较实在,见杨铮确是不明此节,便详细为他分说了一下。

  提学官每任三年,第一年主持岁考与院试,第二年主持科考,第三年则主持录遗。按朝廷律令,这些考试均要提学官亲自主持,每年都须巡视考校各府、州、县一次。

  因而要想做一名称职的提学官,确实会相当辛苦,尤其是在陕西这样地域广阔的布政司上任,将各府、州、县全走上一遍,差不多一年就过去了。有时遇上些事情耽搁了,一年时间还未必够。

  为了节省时间,少跑些路,提学官便将巡视之地定在府之一级。府领各州县学子均至府候考,提学官无须下至州、县,这就方便了许多。

  然而将各府都走一遍,仍然颇费周折,便有提学官想出了更省事的办法:让阖省学子至布政司所治的府城候考。这样一来提学官倒是省去了奔波之苦,可学子们却苦不堪言,尤其是一些家贫路远者,连路费都凑不够,因而此法方一冒头便被朝廷严厉禁止了。

  后来提学官们又想出了移文代委的主意。头一年的岁考及院试,仍由提学官亲试,科考则让各地官员代为主持,录遗也只在布政司所治之府城举行。上任三年,只巡一次,便是此际提学官任上的常态。

  秦州此前已不乏先例。代提学官举行科考的官员,有时是知州,有时是分巡道。

  杨铮听胡忻讲完,诚意谢其解惑。这些科考中的门道,多了解一些自是大有好处。

  赵澍坪说这一次科考是知州主动讨来的,想必不是虚言。因分巡道是进士出身,而吴知州只是个举人。不过知州本有兴学科举之责,主动承担也合情合理。

  对于吴知州的心思,杨铮因是几件事情的当事人,甚至可称得上是幕后推手,故而比赵澍坪还了解得还更透彻一些。但赵澍坪仅通过一些表象便能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确是相当不简单。这人在分司衙门任事,对官场中事的见解,明显要比吕、胡二人高明一些。

  几人边走边聊,不觉已绕过了天水湖,到了黄瓜河前。过了木桥后,吕成亮邀杨铮一同去他家中小坐。杨铮欣然应允,便让月盈三人先回杨家坪,独自与吕成亮等人去了吕家崖。

  吕成亮将赵、胡二人介绍给杨铮,多少带着些提携之意。而杨铮也很需要拓展一下自己的圈子,以获得更多的信息和资源。方才一路闲聊,就初次接触的印象而言,赵、胡二人都是可交之辈。

  到了吕成亮家中,几人先拜见了他家中长辈,随后便去了吕成亮自己的院中。里老家不愧是赤峪里属一属二的富户,宅院颇为宽广。吕成亮的这个院子,就比杨铮家的还要大一些。

  四人在正屋里坐了。相公们的书童、伴当提进几个食盒,将里面的菜肴在桌上摆开,几个热菜竟都冒着丝丝热气。杨铮细看那食盒,见盒底有燃着的炭火,中有隔层,制作得很是精巧。此时天气还尚未冷,食盒的作用并不十分突出,若是冬日里外出,随时能吃上口热菜,可就是一件极惬意的事了。

  吕成亮让人摆上碗筷,又开了坛酒。因杨铮不饮酒,便给他沏了壶淡茶。

  杨铮本以为科考将至,秀才们会交流一下文章心得,见他们摆起了酒菜,便知道是不会谈这些了。大概以这三位的学识,根本就无须担心。

  对于他们而言,倒是天下大事更适合于佐酒。没多大工夫,就说到了阁臣中枢。从高拱被逐说到高仪病故,从张居正执掌内阁说到冯保这个开了大明先河的顾命辅政太监,有褒有贬,不一而足。

  杨铮这才知道,之前在湖边议论知州、提学之流的官员,于他们而言只是小菜,天下之事就没有他们不敢议的。

  大明的读书人一直都很敢说,除了少数几个时期外,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而自阳明先生的心学传播开来之后,这种风气就更加浓郁了。其中尤以王艮开创的泰州一脉为甚,天下之事无不可说,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

  吕成亮曾在南直隶一带游学半年多,去过那边的几个书院,明显是受了些影响的。这从他谈及那段经历时的话语中便能看出。赵澍坪虽见事独到,常有不俗见解,但若论言辞之尖锐,却还是及不上他。

  见秀才们谈得兴起,杨铮借机请教了一下肃王府给抚恤银的问题,这倒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赵澍坪道:“肃藩一支大体还算本分,未闻有太多劣迹。若我没有记错,现今这位肃王是去年才袭封的,此前至少有六七年只是以宗理身份掌肃王府,并未封王。”

  吕成亮问杨铮道:“令兄罹难是何时之事?”

  杨铮道:“嘉靖四十三年冬。”

  赵澍坪道:“当时肃王府应是只有宗理而无肃王。”

  胡忻道:“想是肃王袭封之后想起当日之事,心中有愧,这便遣人来发下抚恤银两。”

  赵澍坪道:“那他去岁便应遣人过来,为何要等上一年?照我看,还是和朝廷相关。子明,你将近期邸报取来。”

  吕成亮便到东首书房架上取出了几本小册子过来。赵澍坪从中捡了一本,翻阅片刻后,摊开放在桌上,说道:“或与这几份诏书相关。”

  赵澍坪所指的第一份诏书,是穆宗皇帝遗诏,其中有“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等语。第二份是新帝的大赦诏书,对宗室多有优免之条。第三份则是训诫天下藩王宗室,要他们各安本分,不得滋扰地方云云。

  从这三份诏书看,似乎朝廷对宗藩的态度时好时坏。其实前两份只是依成例而行,最后这一份才算是真正的态度,但除了措辞严厉一些,倒也并无特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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