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婚后，他继续挑灯看书，雾里练剑，纵览天下大势，窥得天机玄妙。她红袖添香，巧笑倩兮。时光荏苒，彼此尽情享受着对方细微的呵护和陪伴。
只是没想到，东风一夜来，霜雪从天降。
不过一夜，一只小鸟突然停留在屋顶的风杆上，他见了却面色铁青，疾步跑去揭下小鸟脚爪下的信息条，看完后脸色慌张匆忙下山。而她如常安睡，平稳满足，却在黎明醒来之际，发现夫君不在身旁。她以为他只是下山常规寻访，却发现自此不见夫君面。
一个人寒灯苦守，伤心、落寞席卷，那份无助和失落，无处可说。没有人知道，心里曾经开得那般灿烂瑰丽的玫瑰园，如今竟然零落满地。盛开的青春，还没来得及看尽芳华，就这样无声枯萎。
在山巅的孤寂岁月，她每每到峰顶遥看远方，可是回应她的，只有无边寂寞和失望。
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悄然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这么久后一封书信也不曾捎来。她可是他的妻，他至爱不渝的妻！
也许是他有难言之隐，这样想着的时候，她释然了。
清夜里，和风拂面，她一个人独坐桌前，写着对夫君的心意。
“若钟鼓兮，
沉稳清亮；
若夜色兮，
悄然暮尚；
终如风兮，
轻拂逝觞。
吾守望山巅，
盼尔之信。
然，
徒悲伤。
君何忧之，
飞鸿不至。
君何处之，
妾当寻思。
若觅君踪，
当何方？
盼君思量，
又恐君枉；
思君不见，
我心彷徨。”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情和态度。一个姑娘一夜间变成了妇人，从此以后要独自肩挑重任。她深切知道那些深埋心里的情愫，只是一些情愫罢了，可她忍不住想要让夫君知道内心这份思念。其实，思念有什么意义呢，若夫君想回来，就一定会回来。若是夫君无法脱身，索性让这份思念化作长江水，去体验江湖沧海的气魄，远离这儿女情长。又或者，索性让这思念化作高山罢，去体验巅峰威仪，离开这绕指柔的三寸之地。你我能结一段夫妻缘分，已是前世的善报，愿这缘分之花，就停留在这一惊艳的时刻。你若忙于世态纠葛，我便放下痴念。只把对你深沉的爱，埋在心底，如此，各自心安。”
于是，她照旧每天上山采药，打理山上的一切器物布局。她觉得若是爱，就该充分尊重夫君。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此生不见，她也要好好活着。
所以她一边孤独寂寞，一边坚定不渝地守着这山居小屋。
“你不会负我，我等你。”她执着守候在山巅，只盼望着有朝一日，若是夫君回来，能看到笑靥如画的她。
“顾兮，盼兮，愿君惜。”无数个日夜，她辗转反侧，看山颠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她默默扫去落地的伤怀，画上桃花妆，她希望他在远方安然度日，也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的美。
“只是时光啊，你一年又一年带走我的热情，为何却从不回头看我一眼，怜惜我痴心一片？”岁月如梭，三年过去，她抬头望远的眼里，是无尽的思念。
没有丈夫的日子，她每天上山采药，下山治病救人。师傅年迈已老去，她不想回到父亲的城去，她要在这里，安静地等待她的丈夫。
父亲的使者来了三四回，每次生拉硬推，她却总是半路逃脱。这世上，只有这山巅，是她真正想要的归属。最后侯爷亲自来看她，她却只把自己珍藏的山珍药宝给了父亲，依然笑着留在了这里。
“日月星辰，守候我的愿望；
春花秋月，静待我的君郎。
尽管山色苍茫，我心不变。
唯待清泉石上，留下你的脚印。”
她在山前，许下愿望。日日夜夜，不变的痴心，守望的爱情。
她一遍又一遍在山间草木上记下对他的思念。本应该在欢乐里和父亲兄弟姐妹一起跳舞畅饮，却选择了留在这里，一个人躲在石屋里默默想夫君。
爱只是一瞬间，离开却要这么长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夫君你可以在我心里停留这么久。
人人都说，理智里根本就不应在有这样的爱恋存在。可是她却证实了这样的爱情。
“你看，山谷里的蝴蝶慢慢飞；我对你的思念，还是这样肆无忌惮流淌。”她在心里，悄然对着夫君说道。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不出三年，她就会忘记那些石头上的字句，也会忘了那份感情。等到有一天再回首，她会恍然如梦，怀疑曾经真的经历过这段感情，所以众人都遂了她的心愿，只希望她早日醒悟。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一等，就是一生。当然，她也有过很长一段心路历程，也曾在夜深人静时细心思考未来。有时候，有人劝她等不到了，就这样算了吧，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她就是做不到。也许心底还有一丝温柔，也许脑子里还一直幻想着他的音容相貌，床畔间，梦里常萦绕。多年过去，忘了怎么分离，却开始期待再次重逢。可是自己却忘记，世间再也不会有重逢了，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份牵挂和温柔了。看着镜中人从形如月宫仙娥，渐成白发老妪，她却只能低头轻叹。腹中的孩子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却终究一生未见过爹爹身影。
甚至连女儿出嫁前，都对她说：“母亲，就让你和父亲的爱情去了吧，就这样去吧，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曾经幸福的花儿，很美好，但就让它定格在过去吧，我把对未来的祝福一并给到你，希望你忘掉父亲，此生再没有任何可遗憾了。请原谅和宽恕父亲的不辞而别，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还在等。
没有岁月可回首，不经意间已白头。平静而琐碎的日子里，有时她好像也慢慢不再那么频繁的想念，也慢慢地不那么在意他的不辞而别，她知道她终将有自己的生活，夫君也当如是。就当两人的过去是一场梦，一切都将回到正道，若是这次经历能让彼此更珍惜当下的生活和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心之所念，念念如是。夫君，如果你果真不打算再回来，愿你我都能发善心，做有价值的事情。”很多次，她这样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尽管年迈老得动弹不了，她还是一心一意采药熬药，为山下的村民疗伤治愈。整个村的人都感念她，担心她，却对她的执着爱情，无可奈何。
再后来，女儿远嫁他乡，她以为此生余愿了却，可以安心度日。却不想女儿在半路被恶人掳去杀害，自此她一生的寄托不复存在。年岁渐长，行动迟缓，丈夫无归，终究再没有谁是她的牵挂了，更没有人再见过她开怀大笑，仿佛几十年前那场相遇就是一个遥远的梦。当年那种遥望相思和等待的岁月，丝丝淡淡甜蜜渐渐生长成一股长久不散的符咒，深深锁住了她的快乐。
“沧海桑田，朗朗乾坤，夫君，你为何迟迟不归？”
“我心可待明月照，松间何时君再来？”
“逝不去的流水，落不尽的枯叶。无尽的相思，望断了惆怅人的执着。”
她坚守着对丈夫的爱，每天仅靠着这份期盼度日，一个人把心底的悄悄话，刻写在石屋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岁月不饶人，如今她再也走不动路了，终于自己无法再照顾自己。
憔悴袭上心头，凄凉渐成现实。没有丈夫的关爱，也没有人理解那片心里的失乐园。众人只知道她曾天天迎着太阳，等待她的郎君，却终究也只能摇头叹息一声。
这一刻，她终于累了，于是在喘息之际，安静地记录自己的心声，想留住最后一次思念：“太阳出来了，一切安好，除了我心伤悲。你走了，也许你的世界更忙碌了，可是我却依旧这样安静，安静得忘了自己是谁，更看不到镜子中的自己。半辈子了，才发现以前为你而写的诗句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是以前写是解脱，现在一切就都变了。每次走到山巅我就不想离去，总怕错过你的一丁点消息，可是我知道，你的消息会越来越少了。为何陷得这么深了？父亲说心病当除，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让自己忘掉你。采再多的药，救再多的人，也挡不住对你的思念。有时我自己也讨厌自己，每天重复那些关于你的念头，自己到底是要怎样呢？
也许有些人，一旦碰上，就再也抹不去记忆了吧。
可叹我们终究是两路人。你有你的志向，我有我的执着。多么遗憾，我们无法再继续同行一段。
有时我也问自己，这漫长又周而复始的岁月，没有你我就不再欢乐了么？
我想大笑，想开怀畅饮，想肆意奔跑，可是，依然抵挡不住对你无尽的思念。
那些关于你的渐行渐远的念头，在心里盘根错节，我不知道如何抉择，可是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此刻我很想你。”
年老的双手拿起刻刀，在石头上写下最后的思念。整个屋子寒风透过石墙渗透进来，冷飕飕的。可是她在烛火前写得那么认真，那么执着，她忘了这个世界，忘了外面的寒雪素裹，她只知道，自己要把最后一点心意，写下来。
再然后，晃动的手突然一掷，她完成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呼吸，灵魂飘然离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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