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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第六十一章 无


“无疾兄,你瞧这!唉,这如何是好啊!”

  孙仕明手掌手心乱拍,不停转圈叹气,满脑门的烦恼与焦急。

  从船舱里,再奔到走廊上,拉开窗棂,探出腰身用力扭头,往码头方向张望。

  河上风大,孙仕明的幞头,被吹落下来,他哎哟叫唤,慌忙拿手去接。

  幞头掉进了河里,在[bo][lang]里浮沉。

  幸亏孙仕明的头发起了油,很是服帖贴在头皮上,便没那么乱糟糟。

  “烟邈,你个狗东西,真是没眼力见,还不去给我拿顶新幞头来!”

  随从烟邈在忙着整理行囊,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抬头看去,赶紧从行囊中找了新幞头出来。

  孙仕明比烟邈高,他是绝不肯低头,烟邈便使劲垫着脚尖,将幞头往孙仕明头上戴。

  程子安袖手看热闹,他一言难尽看向旁边的程箴,给了他个同情的眼[se]。

  程箴真是端方君子,上次与孙仕明一同进京,这一路称得上是卧薪尝胆了。

  烟邈费劲了力气,伺候孙仕明戴好了幞头。他终于肯自己伸手理了理,疾步冲到程箴面前,拱手施礼。

  “无疾兄,娄氏与使唤的婆子还没上来,船就开走了。唉,无疾兄,待去了京城,我身边没人伺候,如何能安心下来温习功课。无疾兄,拜托拜托,劳烦你去闻山长跟前说一声,让船调转头回去,让她们上船?”

  程箴神[se]很是复杂,程子安笑着道:“阿爹,你帮帮姨父吧。走,姨父,我们一起去找师母。老师严厉,师母慈爱得很,她好说话。”

  孙仕明立刻松了[kou]气,高兴地道:“子安真是懂事,有劳子安了。无疾兄,此次我还在替你烦恼,唯恐你再次走这条路,想起受伤之事,会引得你难过。有了子安在,无疾兄此生也就无憾了。”

  程子安无语望天。

  孙仕明的言语极为真诚,他是千真万确替程箴担心,但他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比如某人受了伤,伤已经完全愈合,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但孙仕明这种人,他会不断抚摸着伤处,表达关心:“万幸万幸,伤[kou]好了啊!”

  等于是将伤处再次揭开,想忘,想好,统统没门!

  程箴本想说些什么,听了孙仕明的话,只唔了声,施施然带着他去了林老夫人的船舱。

  林老夫人正在屋内与崔素娘说笑,见程子安敲门,探头进来,露出了一个笑脸:“师母,阿娘,你们忙不忙?”

  林老夫人脸上堆满了笑,招手道:“不忙,我与你阿娘在说闲话,快进来坐。”

  程子安进屋见礼,道:“师母,姨父想见见你,有些事情要劳烦你老人家,不知师母可要见见他?”

  林老夫人眉毛一挑,朝一旁的崔素娘挤了挤眼,笑呵呵道:“你让他进来就是。”

  程子安便出去传了话,孙仕明赶紧进屋见礼。

  林老夫人笑着请他坐下,船舱内狭窄,崔素娘说了几句话,便与程箴一同走出屋,在走廊上立着看沿岸的景[se],张着耳朵听屋内的说话。

  程子安是无论如何都要看好戏,他巍然不动坐着,听孙仕明结结巴巴说了来意。

  林老夫人听得眉毛都快飞了出去,她好笑问道:“孙举人,你这次进京是去作甚的?”

  孙仕明愣了下,他忙道:“老夫人,我这次进京,当是为了考[chun]闱。老夫人可是以为,带了妾室随行,会不吉利?老夫人放心,男人外出,身边带着婢女通房妾室随行,乃是常事,并无如老夫人担心的这些忌讳。”

  林老夫人听得来气了,冷笑了声,“孙举人,既然你来寻我,我也就托大与你多说几句。婢女通房妾室,她们没甚不吉利之处,倒是你才不吉利!”

  孙仕明被林老夫人不客气的一席话,说得有些懵了,脸[se]涨红起来,吭哧着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林老夫人道:“我看呐,你也休要考科举了。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这人情练达,写出来的文章可是狗屁不通!”

  说到功课上,孙仕明就再也坐不住了,板着脸道:“老夫人并未考过功名,更未看过我的文章,如何能判定我文章的好坏?”

  林老夫人嗤笑一声,问道:“那我问你,你此次进京,是与谁同行?”

  孙仕明楞在了那里,苦苦思索了下,总算反应了过来,忙道:“老夫人,你是误会了,姐姐估计也想岔了。娄氏不过是妾室而已,就算是良妾,岂能越过婉娘去?婉娘是我的正妻,我当会尊着她,重着她,万万不会让娄氏越过了她去。”

  林老夫人问道:“若以后娄氏诞下儿女呢?”

  孙仕明答道:“当会尊婉娘为嫡母,阿宁阿乔有了弟弟妹妹,姐妹兄弟多了,也能互相帮扶一二。”

  林老夫人哦了声,问道:“我知道孙举人家□□有兄妹,都是一母同胞嫡嫡亲的兄妹。孙举人为长,弟妹皆已经嫁人成家。妹妹最小,你们兄弟当年分家时,听说闹出了不少的事情。到了妹妹出嫁时,在嫁妆上,亦起了不少的争执。”

  当年孙家在府城开了一间杂货铺,做些小买卖,家境普通寻常。待到孙仕明在读书上展露了苗头,孙家才发达了些。

  孙父去世时,兄弟俩都已长大了,各自娶了亲。

  孙仕明读书要花不少钱,弟妹就不满了,在一旁不断怂恿,弟弟孙二郎吵着要分家。

  虽说有父母在不易财的规矩,民不举官不究。寻常商户百姓之家,更不会在乎这些。

  孙母无法,对外是分家不分宅,将铺子家产分到了两兄弟手上。

  孙二郎没读几年书,指责他读书花了不少银子,便要将家中的铺子全要去。

  孙仕明虽是读书人,亦清楚笔墨纸砚的价钱。在他的争取下,两间铺子的收益归了他。

  兄弟俩各自过自己的小[ri]子,到了妹妹出嫁时,需要置办嫁妆,要他们兄弟拿嫁妆银出来。

  为此,两人又起了好些纠葛。

  亲兄弟亲兄妹,为了家财都会红脸,何况是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妹。

  孙仕明勉强辩驳道:“以后我会做好安排,嫡子嫡女当会比庶子庶女要多分些。”

  林老夫人冷冷地道:“要分出去,如何比得过不分!孙举人,你以后若有了前程,能给儿子恩荫,子孙有免税的田产。假若阿乔一人能免五十倾田的赋税,还是要与庶弟加起来,共免五十倾田产的赋税?”

  孙仕明被说得哑[kou]无言,只一个劲道:“男人纳妾为了开枝散叶,家族繁茂,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哪能尽以钱财来计算?”

  林老夫人揉了揉眉头,暗自剜了一旁坐着看戏的程子安。

  说坏,孙仕明绝对谈不上。说好,他又黏糊糊,腻答答。

  林老夫人懒得与他再谈下去,径直问道:“要是程箴是身居高位的大官,你今[ri]出发与他同行,可敢将小妾带在身边伺候。反倒留下正妻在家中,姐妹都无法见上一面?”

  孙仕明彻底呆在了那里。

  林老夫人脸一沉,“要是你想不明白,脑子仍然不清不楚,河里水凉快,不若跳下去清醒清醒!就这么个糊涂玩意儿,就是考中了功名,也是替家族招灾!”

  孙仕明脸一阵红一阵白,林老夫人已经抬手挥了挥,下了逐客令:“出去吧,我累了!”

  孙仕明只能起身,拱手施礼告退。

  程子安忙上前先赔了不是:“让师母费心了。”接着笑嘻嘻赞道:“师母厉害!比老师要厉害百倍!”

  林老夫人嗔怪地道:“你这小子,真是滑头。先前是你将娄氏弄下船的吧?”

  程子安不置可否,只笑不语。

  林老夫人朝他竖起拇指,笑盈盈道:“我先前与你阿娘还在说,幸亏你做得干脆果决,不然呐,留着那么个碍眼的,你阿娘还不得憋一肚子气。”

  程子安应和了句,道:“师母好生歇息,我先告退了,等下再来陪师母说话。”

  林老夫人慈爱地道:“去歇一阵吧,等下老头儿又得来抓你去读书写文章。”

  程子安听得头大,慌忙一溜烟往外跑去。崔素娘恰好进来,伸手抓住了他:“你阿爹陪着他去了,你别管,跑这般急作甚?”

  长山已经走了过来,程子安无奈地道:“阿娘,我不是去管姨父。”

  崔素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过来,抿嘴笑了笑,推着他道:“快去吧,别惹了闻山长生气。”

  程子安哦了声,跟着长山去了闻山长的舱房。

  闻山长见他蔫头耷脑,瞪着他道:“先前你使坏的劲头呢?”

  程子安一屁股坐下来,拉长声音道:“老师,我那不是使坏,是在尽孝道。”

  闻山长失笑道:“左右你都有理。别理那些[ji]毛蒜皮之事,快铺纸磨墨。”

  程子安打起[jing]神,倒了清水在砚台里,将先前孙仕明见林老夫人的事情简要说了。

  “老师,这并非[ji]毛蒜皮的小事。师母一句话,真是醍醐灌顶,人情练达即文章。如何看人待事,总会在文中体现一二。细节之处,能窥见全貌。大周的读书人,如姨父这般的,比比皆是。若都是他这般的,竟称得上是好事了。”

  孙仕明毕竟本[xing]不坏,只能称得上迂腐。

  他纳妾,因他是男人,他的身份,理所当然要纳妾室。

  他处处照顾崔耀祖,因是他妻家侄子,是亲戚。

  他是主子,对着烟邈这样的奴仆,当然要高高在上的使唤。

  官身比起庶民,自古就要高人一等。这是前朝,前前朝,一直到大周时,从未变过的规矩。

  大周有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士族,一起维护着这种规矩。

  也就是权贵们的利益。

  底下的百姓,就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供养着他们。

  闻山长神[se]若有所思,半晌后道:“先前我并未多想,倒是你师母比我看得透彻。这些年,也多得她在我身边劝慰,我方侥幸得以脱身,安稳回到了明州。你一直不想考功名,做官要面对的困难,我亦能理解一二。做官难,做好官更是难上加难。”

  话语一顿,闻山长紧紧盯着程子安,沉声问道:“莫非,你觉着困难,就要因此而退缩不成?”

  程子安不紧不慢铺着纸,怪叫道:“老师,我不接受[bi]迫,也不接受激将之法啊!”

  闻山长怒道:“那你要接受什么,打手板心可要接受?”

  程子安神秘一笑,凑上前道:“老师,你莫要吝啬啊,将你在京城的关系全部给我,帮着我高中呗!”

  闻山长扬起手敲过去,“滚!”

  程子安灵活躲开了,喃喃自语道:“老师,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要是我以后犯了事,可是要株连师族的。多认识几个人,多一道关系。我脸皮厚得很,只要打个照面,不管是谁,我保管能巴结上去。”

  闻山长听得瞠目结舌,骂道:“真是不要脸。”

  真是端方君子啊!

  这些天,程子安终于翻完了朝廷邸报,对于眼下朝廷局势了然于心。

  总的来说,就是做事不重要,关键是结党。

  政事堂的相爷们,大学士,党派林立。

  [chun]闱的考生,在明面上虽不允许拜座师了,皆为天子学生。

  私底下,当然会各显神通,早早就划分了阵营。

  科举放榜派官,有些新科进士能得到肥差,有些新科进士最后被派到了穷乡僻壤,苦熬资历,一辈子都难升迁。

  要想能做做些实事,他必须先打通再京城的关系。

  程子安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道:“朋友多了路好走嘛,我不拉帮结派,不结党。因为,所有的官员,我都与他们是同党!”:,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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