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两教会首
赵荣深吸一口气，“我愿意看一看。”
“好。”
他们转过弯，赵荣呆住了，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仿佛一卷大画铺展开来，向他们展示一座城市。
整个世界白而透明，恢宏浩大。鳞次栉比的房子是白色的，在房群之上，山的最顶端屹立着一个数丈高的金人，金人默默俯视，带着一丝垂怜的微笑，手中托举着一个金盘。
无数白衣黑乌帽的教徒在这里走动，有的捧着朱红色的匣子，有的提着新鲜的瓜果，他们向山顶金人脚下那座威严的大殿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会互相停下来问候一句然后继续前行，并不多说什么。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单手执着一个装满水的瓷瓶，另一只手拿着柳枝，沾了沾瓷瓶里的水，洒在每个路过的人额头。仿佛在迎接亲人回家。
教徒们领了圣洁的水，谢过之后，低声颂唱着，沿路继续走向山顶。
“原来明尊教是这样的吗？”叶羽迷茫地前踏几步，似是想看清楚一些，“宗门里的记述从未讲过这些。”
“那还会是怎样呢？难道叶公子以为我们每天就躲在阴暗的角落，磨砺手中的兵器，狂热地拜俯在火堆前，把人一个一个地丢进火堆里吗？难道明尊教的信徒就一定是恶鬼吗？难道我们这数十万兄弟姐妹就不是人，是数十万妖魔吗？”风红说，“我们也渴望住在一个难过时有人劝解，悲伤时有人安慰的地方。我们找了很多年，但终究没有找到。直到我们建了草庵，这是我们的家。”
“跟我来。”她说，“有人想见你们。”
一路走来，他们走过病僧堂，风红说那是山上最好的地方，生病的信众可以在这里得到免费得医疗。
他们走过经图堂，风红说那里藏了很多书，有人想的话就可以去读书。
赵荣听到一阵模糊的儿童的诵读声，放缓了脚步，却发现风红停下来，贴在窗棂上往里看去，叶羽有些诧异，也跟着她往里看。里面是一间安静的大屋，一位先生模样的人在屋里缓缓踱步，听着孩子们大声朗诵经文。几十个孩子坐在简洁干净的小桌边，摊开经卷和墨笔，摇晃着戴了乌帽的圆圆脑袋。
“这是幼读堂，教友的遗孤会被接到这里来，有先生教授他们文字和经义。”风红轻声说，她伸出一截玉白色的手指指点着里面的孩子，“那个独辫子的女孩是猪儿，那个生得很美的、辫子上扎红的是猫儿，那个脸圆圆的男孩子是狗儿，那个生得很小的女孩儿是兔儿……看她，正在回头偷看我们。”
风红的脸贴在窗上，凝然望着里面，唇边带着一丝丝笑，跟那个回头的女孩兔儿轻轻地挥了挥手。
赵荣心里一动，觉得那个瞬间其实里外的都是孩子，风红和兔儿，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女孩儿隔着窗悄悄招手。
顺着宽阔的石板路，三人走过很多地方，最终来到一个朴素的屋子面前，屋前有两个甲士守卫着，见到风红过来，就行礼退后一步。
风红对他们点了点头，示意赵荣和叶羽进去，而她就站在外面不进去了。
赵荣和叶羽对视一眼，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宽大深远，没有什么家具，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四周的墙壁隐藏在无边的黑暗里。
两个老人相对坐着，中间放着一个棋盘，两人正在对弈。看到赵荣和叶羽进来，一个白发皓然，身着儒袍，盘膝坐在一个木盆里的老人抬起头来。
“这位是昆仑山高徒，这一位是安平侯世子吧？”他含笑问道。
叶羽惊讶地看了赵荣一眼，他知道赵荣非富即贵，但没想到还是一位世子。
赵荣走到烛火旁边坐下，问：“那么您就是明尊教的教主，五明子中的清净气——裘禅先生了？”
叶羽也走到赵荣旁边盘腿坐下。
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清净气，但不是教主，我教的教主莫说两位，便是我也没见过。倒是他，”他看向跟与他对弈的另一个老人，“他倒是个教主。”
那个老人原本正在低头看着棋盘，苦苦思索。听到这句话终于抬起头来。
“哈，确实。鄙人丢雷老母教教主——王卫国。”他咧着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直勾勾地盯着赵荣，“赵公子可听说过？”
赵荣被他盯得汗毛乍起，身体极度紧绷，咬着牙回复，“贵教大名鼎鼎，自然是听说过的。”
王卫国“嘿嘿”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琢磨棋路了。
赵荣被他看得心里发虚。
裘禅饶有趣味地看着王卫国和赵荣之间对话，回过头来看向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叶羽。
“叶公子，你和赵公子一路走来，你看我明尊教人多否？”
“贵教自然是兴盛的。”叶羽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到。
“可在十多前，我们只有一百多人，这些人都是在这二十几年发展的。”
“怎么可能？”叶羽不信，“贵教的教义宣传忍耐痛苦，消灭心中暗魔。据我所知这多半是穷苦人才信的，可如今大秦子民多可吃饱穿暖，哪里来那么多穷苦人呢？”
“是呀，哪里来的这么多穷苦人呢？”裘禅自言自语，“皇帝带来了亩产十数石的仙稻，马铃薯和玉米，大多数人都能吃饱了，可他们就不穷了吗？”
“人们吃饱了以后，欲望也就滋长了。情欲，权欲，占有欲，可如今很多人却发现现实是那么艰难。”
“艰难？”叶羽重复了一遍。
“是啊。做乞丐的想吃饱穿暖，吃饱穿暖后又想娶妻生子，娶妻生子，家境也变好了，就又想过过官瘾，官当大了，就想谋朝篡位尝尝皇帝的滋味。当了皇帝还不够，还想成仙享万世尊荣。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这是人心里的暗魔作祟的缘故。”
“一个人一直在追逐欲望的路上，倘若偶尔也能满足某项欲望，那么他也不失为幸福的。可如今的大秦子民，有这个机会吗？”
“……怎么说？”一旁听着的赵荣声音有些嘶哑。
“哈，两位都是富贵惯了，不知民情。”说话的是王卫国，他抬起头来，冷笑道，“如今的大秦，资本家做大，他们开设工厂，连那些孩子都要进去让他们剥削。物价涨得一天比一天快，你昨天得到的钱今天就不值钱了。上升通道被把持，多久没有寒门子弟步入阁台了？”
“是的，所以人们如今拥有得越多却越觉得内心痛苦压抑，所以我明尊教才能发展如此迅猛。”裘禅接过话。
王卫国不理他，继续说：“更让人齿冷的是，那位皇帝好像没有改变的意思。哈，也是。为了皇位他什么做不出来？”
他咬牙切齿地说，“就像许多年前一样，大家都说好的，要缔造一个属于民众的共和国。呵，如今其他人——那些傻子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像个老鼠一样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他倒好，摇身一变，成了什么狗屁的大秦皇帝。哈哈哈哈，人真是有趣。”
“他完全是资本家的那一套了。”王卫国仰起头来，目光里满是冰冷与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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