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毒胭脂（6）
周靖海是什么人物晏九九不想去追本溯源。
听傅婉容一席话下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即使周靖海与她从前是万般要好的关系，甚至生出蒹葭苍色的情愫，可她不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晏九九认为她所要就是助傅婉容一臂之力尽力躲避着那名叫周靖海的男子。
就算她知道周氏满门被屠，那男子定是隐姓埋名，任重而道远，暗中积蓄实力走到今日。
可莫说他这十几年来为了傅氏安危，为了杀父弑母之仇如海市蜃楼一般存在于婉容的记忆中，可望而不可即，天天在繁复纠葛的情愫中折磨着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看的通透理解那男子的苦心又有何用？婉容陷在此时的罅隙中难以自拔，足以可见当年他凭空蒸发对她来说是多么重大的打击。
站在婉容的角度，就算周氏一族处于水深火热、濒临全族湮灭的境地，她傅婉容也愿意与他同舟共济。
可周靖海呢？
他明明就藏匿在宛平城中，他眼睁睁看着傅婉容从心力交瘁到精神崩溃。
晏九九心中嗟叹起伏绵延不绝。
她不禁想到了西楚霸王项羽大势已去的咏叹。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时下，江东八千铁骑大部分投靠刘邦，项羽在垓下被围攻，正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之时，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皆数尽去，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自己宠入骨髓的女子？
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奈晏九九无法描述.....
周靖海与西楚霸王面对心爱的女人，如出一辙；可项羽终归选择的与虞姬一同面对生死，而周靖海，至少在婉容的内心深处，他选择放弃相信她。
婉容不仅仅是精通琴棋书画，德礼仪容女工的女子，傅家族长能说出‘女子定当巾帼不让须眉’的话也就说明男子通晓的三六五经她也是不在话下，更别提其他，在傅氏一族中，女子和男子的地位是平等的。
那么西楚霸王项羽和虞姬的生死之恋她定是知晓的，更可能是一种浴血沙场、生死与共的向往。
富察氏是出了几代军功煊赫的将军的.....
她不愿再想下去，傅婉容的泪水像解冻的溪水，涓涓而流，晏九九看着心微微的揪了起来。
“婉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站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立场上，你和周靖海二人各有各的立场，你对他的爱意也许拼尽全力太过于沉重，而他所背负的终归是以家仇国恨为第一......”
“我不需要他把我摆在第一位！我只恨他的‘家仇国恨’里没有我的助力！说到底终归是不相信我.....”
“他也是为了你的安危....”
傅婉容捂着脸不抬头，晏九九决意不再劝下去。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婉容，我始终是站在你这一边，若是你不想让他找到你，我帮你....”
“我已去了书信，我与他周靖海早已物似人非，他不必再来找我了......”傅婉容吸了吸鼻子。
“嗯....”晏九九轻轻点头，把话题绕开，“我昨日听你说江氏那边去了晏家米行，可是有何事情？晏家米行向来没有与他人合作过。”
晏九九以为是合作之事，江氏的大小姐与她虽然有些来往，她也喜江书宁和悦的性格，只是在合作上她就要谨慎起来，晏家米行在洛城行事向来是小心翼翼的，莫说景施琅之前百般重视令业界刮目相待，如今有了婉容这位左膀右臂晏家米行更是这洛城商业一股罕见的清流，她并非是不想与江氏合作，可若是第一个人开头，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想的并非是晏家米行的壮大，而是守住晏氏百年的本。
傅婉容揩尽了泪水这才认真以待。
“我本以为也是合作之事，江小姐亲自来我本是有些讶异，心下就更加小心了，百般宛转的推辞着，可越说越往外间儿去了，我方才省得她所为并非合作之事，我才稍稍放心....”
“那？”晏九九疑问道。
“江小姐说想借晏家米行通向码头的密道一用，她说江氏的货仓就在常胜街不远的地方，离晏家米行和直接去码头的距离相比是极其近的，若是能从晏家米行的通道去码头可谓事半功倍，不过她说虽然与晏家的老板相识甚熟，但绝不会因着这铁打的情谊而占便宜，又说若是您愿意帮她这个忙是因着情谊，但是撇开情谊她会跟你稳打稳算的付清酬劳，绝不会妨碍晏家米行的生意.....”
晏九九神色微霁，江书宁的客气让她觉得甚为微妙，早闻江氏一族是由江氏大小姐江书宁打头阵，这位小姐总是和颜悦色的，但在洛城的名号却是顶般儿的响亮，且不说洛城第一才女的称谓，就是在商界的地位也是雷打不动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江氏在洛城百年的基业，更因为这江氏后继有人，晏九九听过最多的就是在商会开会时旁的商家夸赞这位小姐如何与人为善，凡事合作生意总是牟利公允。
这样的人，不仅交际手段是极为厉害的，在商界，商人是以利为生，江书宁行事不似顾家狠辣，沈家的咄咄逼人，倒是有着自己的一套管理理念。
以德服人，方为惠己。
以晏九九对江书宁的认知，江氏大小姐一向是不想为他人添麻烦的性格。
可此时江书宁来找她究竟是为什么？
这与她的性格完全不符。
晏九九想不出头绪来，她分析事理总喜欢循着根据来想，可此时江氏突如其来的‘求助’令她摸不清脉数。
虽然她向来喜欢江书宁这样娴雅的女子可终究耐不住每每在商会时大家的言语。
她太好了.....
好到完美。
完美到没有一丝缺陷......
晏九九觉得不对劲可转念又想是不是被顾家和沈家的口蜜腹剑吓怕了，她才会这样小意，也许是她太过于狭促了。
景家和江家是世交的情谊，到景施琅和江书宁、江元凯这一代，再加上沈敏瑜，这四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说别的，若是一家有难，其余三家定会八方支援。
只是在她出国那一年沈敏瑜因为于娓娓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从前她去景家从来是来如影去如风，来去自如，自从她为难于娓娓之事传到景施琅耳朵里，沈敏瑜再去沈家就只能去正厅捧茶等候，在景家来来去去如风卷十几年皆是如此，景施琅却因为一个女子让她初次尝了尝待客之礼，想来沈敏瑜心中可是十分不是滋味的。
可她终究不明白何为颜面，晏九九都替她感到羞脸。
晏九九养病时沈敏瑜曾拜访过她，她觉得她是不会与那样明媚的女子交友。
明则生情，媚则生变。
沈家表少爷大婚之后，沈敏瑜这小姑子和嫂嫂斗得不可开交她是听说了的，这洛城凡事有个风吹草动必定要在富贵圈里说道一趟，且不说原滋原味是个什么情况，光传到她这里的版本就已经十分难堪。
可并非亲眼所见她也不好作何评判。
但她现在终于想通为何景施琅不再让沈敏瑜随意进出景府，或许不单单是因为于娓娓这么简单，况且于娓娓的可疑她和景施琅时通气了的，于娓娓更多的只是一个幌子....
景施琅应是厌极了沈敏瑜的刁钻狠辣吧？
那个女子再不如初见时的明妍，院中的秋千就已失了味道。
想了一大圈早已远离航道，晏九九的思绪又回到江书宁借用通道一事上。
“婉容，江小姐还与你说了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可还有其他人在场？”
傅婉容摇头道：“她说的就是刚才我说与你的一番话，态度是极其诚恳的，所以我来问问你，因为我曾听你说过你是十分钦佩她的，颇有赞叹之意....”
“嗯”晏九九将桌上垂枝的雏菊拢了拢，“或许是我想多，书宁姐向来和景施琅以姐弟相称，不是亲生更似亲生，江元凯和景施琅又是二童一马从小的兄弟，这三人与加上沈敏瑜四人来看却更像是一家人，施琅你我二人时信得过的，从打理晏家米行这件事来说，他与金家的表亲之情就如同我姨母对娘亲的的姊妹之情一般。”
“所以你是同意了？”傅婉容问道。
晏九九见她情绪稳定，不似刚才一般哭的蝉露秋枝惊颤。
“嗯，只是.....”她沉了沉，“书宁姐说了情归情，账归账？”
“是的，这江家的大小姐倒是个澄澈的人物！”傅婉容打趣道。
晏九九笑而不语，紧接着又道：“可不是吗？明明白白的说着亲兄弟明算账的话，难怪她在洛城的商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是.....”
傅婉容没细听晏九九的后话，“嗨”她叹道，“这苦根上总得开一朵甜菜花，江家的大小姐看着慈眉善目，却不是个绵软的性格，我虽听你说她方方面面的合作总是趋利避害，可殊不知是‘以进为退’？每一点点的退换来一点点的进，加起来就不只是一点点进而已了。”
“可不是？书宁姐想来也是一位商业界的英才，江家簪缨不绝与这位才情兼备的女子是脱不得干系的.....”
二人又是一阵唏嘘。
晏九九沉吟片刻道：“明日里你回了她，说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报酬我们是收不得的。”
“？”傅婉容露出惊疑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是同意借用通道了呢！”
“是啊，我是同意了”晏九九笑道：“只是不收她的报酬....”
“为何不收她的报酬？你是知道的....”
傅婉容话还没说完就被晏九九截了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若是我们不收她的钱落在旁人耳中必定会接着景施琅、我、江书宁三人熟识而说话，可终归不过是落得个裙带关系；可若是收了呢？你有没有想过？”
不远处办公桌上的茶杯中温热的茶水早已冷却，晏九九渴的不得了，可她还在与傅婉容分析此事，转头见茶水去了热雾想是已经冷却因而便更不想起身了。
“你的意思是？”傅婉容明明之中有了头绪。
“外人看来，书宁姐与金家的关系自然不比寻常，若是她过这通道要收钱的话，旁人会怎么说？‘江家和金家的关系如此地步都要收过路费，看来金家是铁面无私的人，也就是说我们金家是不知进退的人若是以后有生意往来，只怕他人多想会生出罅隙来；再者，我们既然落了‘铁面’的名头，那么就是说无论什么干系，只要交钱那么就可以通过这通道’，你说说看，若是一个人这般以为无妨，两个，三个......或者......”晏九九止住了推敲，“所以这钱是万般不能要的，父亲曾说钱就是个试金石，时来招福，时来引祸，江家虽是好意不愿委屈我们，这是在说客气话，可这钱却是‘引祸’万万要不得，明日你回她之时，就说这通道借给她用，只是钱却是收不得的，若是她非要给些子报酬，你也不必倔强相对，收下后再立即当场打赏给江家的下人，切记当着所有人的面.....”
“我省得了，既要避嫌，又不至于令江家大小姐丢了脸面”傅婉容砸吧嘴道：“还是你这囡囡会打圆场的牌，我明日自会跟江家的大小姐说圆乎了，也不枉费人家亲自跑一场的。”
说着掩面笑了起来，容颜明艳像刚打捞上来的珊瑚。
晏九九舍不得狠她，薄嗔道：“我收的连本都没回来，我在国外这么多年他可是一分钱都没交！”
傅婉容哧哧的笑，两个窈窕素腰的女子像是红尘紫陌里开出的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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