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受够了


  于是当我跑出了门,摸到小黑马的缰绳的那一刻,我就放手了。我能到哪里去呢。

  你看天上有风筝,最自由的东西也被牵着线,我这个人真的不算什么。

  我回过头,孙尧站在身后看我,手肘挂着蓝色棋盘格开司米披肩。如果我有能力善后,我迟早杀了他、弄死这帮对我的一无是处雪上加霜的人。

  “廷,怎么跑了?”

  “大厅闷。”

  “这话说得不老实。”他过来挑起我的下巴,食指拨掉我嘴唇上的瓜子渣,力道不温柔,我垂着睫毛,“你跑得挺急。”

  他把披肩挂在我脖子上,不忘帮我理头发,单手带过我的腰朝拍卖行大楼里带,“回去吧。”

  “你放手,我就走。”我一动不动,用不紧靠他的那只手扯掉披肩,“热,不戴。”我右手拖着披肩,它长长地拖在地上。

  他从披肩上收回视线,迟疑半秒放开手,“你对我就这脾气?”,他不紧不慢地问我。

  “这不叫脾气,”,我先行进厅。

  他太不了解我,所以和他面对面,我不仅有种被枷锁套牢的感觉,而且这枷锁不合尺寸,叫我浑身难受。

  “看来我得适应适应。”他笑。

  我也笑。

  穆家上下端正地看着我俩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三尺宽六尺长的桌面上罗列着这位娘娘生前逐年聚敛的奇珍异宝,这些男人穷奢极欲地一朝买到手里,粗暴地罗列观赏。

  我还是坐在最后排,没敢看穆翰......他哥哥穆清也盯得我浑身不自在。余光所及,穆翰一直盯着我,即使我没在看向他。

  我终于忍不住给他一记白眼,想告诉他人多口杂,别再看我。

  可我撞上他的眼睛时,我看到了闪烁的惊慌担忧。

  我眨眨眼对他笑,摇头唇语“没事”。

  我察觉梅来的目光,我还是错开了凝视穆翰脑勺的眼睛。

  或许是这位娘娘的命途给我诸多共鸣,人入困境,更易伤春悲秋。几位显赫的一家之主聚在拍卖行门口客套道别时,我溜到后排的穆翰身旁,他旁若无人地揽我的腰,我惊吓到用手肘怼开他,我还仓皇地四下观望,我站在他身后轻声说,“流年消逝多可怕,我年老色衰的时候,我在你心里还活着么?”

  “这什么话,”他指腹轻揉我的脑勺,“怎么可能。你是活蹦乱跳的。”他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他就是这般温柔,能融化我所有的意志,我讨厌这样。

  “对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你也别置气,我看孙尧对你蛮好的,你也挺开心。”

  “所以如果我爱上孙尧,就万事大吉了,多好。”

  我知道讲话有点冲。

  “然后就没我什么事了对吗。”他转身覆在我面前,挡住前面的众人,从袖筒掏出一个银质脚链塞在我的手里,一气呵成不露痕迹,“这个不贵,你戴着没人起疑。然后,”他食指挠脖子,“上面有个小铃铛……我给掰下来了……等你得以重获自由,我把它亲手给你戴上。”

  “……谢谢你……”我攥紧小脚链,另只手在大腿上抠,我空无一物身无分文,“我没东西送你。”我向前走,临走前说,“我出大帅府前,别再来见我。”

  我跑掉了。

  我站在大帅府队伍里,远远地回头望他,他在人群中耀眼醒目,我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到他。

  最后一次四目相对时,我以为他会惶惑不解,但他没有。

  脚链被我攥湿了。

  你知道最惨不忍睹的光景是什么吗?是耳濡目染地自甘堕落,我怕了,因为你,我好像心甘情愿地做孙尧的家雀,叽叽喳喳地翘首以盼见你的每一面,我竟然有一瞬觉得挺美好的。

  我不要。

  我没有戴过那只脚链,我把它铺在衣柜的缝隙,竭力忘掉他。

  我和梅梅百无聊赖腻在一起,他得孙尧喜爱,而我不然,所以我们没利害冲突地万事皆休。

  我留意过,他偶尔在字里行间提起阿令,就是穆老爷的那个侍卫,说他人很勤快外冷内热乐于助人。这话题有点莫名其妙。

  这两个月大帅府和穆王府走得更近,每次来,外面歌舞升平。

  我每次都知道他来了,可他很默契地没有找我。

  我在书房勤快地练字,后来我凭才智就可以七七八八猜出所看之字的所有意思了,我可以念书了,我兴高采烈地坐在床沿晃着脚读小孩的字画。

  我有事做,心就不空。

  有一天我突然问,“梅来......穆清忙的什么?”

  “穆清?”他音调变高。

  “对,”我没问他穆清为何对我有敌意,“穆清在做什么?”

  “我听说的,自从建了参谋机制,穆老爷就极力安插穆清在孙尧手下军咨处做参谋,孙尧下个月中旬会出师背水一战,听孙尧的意思是,这次制度改革后,大帅府有内忧外患的局势,不知其中有什么原委,感觉和穆府有关呢。”

  我隐隐不安,“这......孙尧的姑姑,就是穆翰的母亲,不会让他们出事吧?”

  “这我真的不知道。”,梅梅盯着我,梳理头发。

  “算了......不干我事。”我扔掉毛笔,坐在原地。

  “你不担心穆翰了?”

  “我好歹在这好吃好喝乐得清闲,”我抻个懒腰,“相比从前没吃没喝还被打,我现在没什么好惦记的。”

  “哈哈。”他干笑。

  “你笑什么?”

  “下次穆翰来,我可就去和他喝酒了哈。”

  “随便啊。”

  我心里空落落的。

  某天我听到柱子后窸窸窣窣的对话,我脱下鞋子折起裙角俯首听,屏住呼吸,

  “开心了?你又见到穆翰了。”阿令的声音,他没称呼穆翰为少爷,声音清冽。

  “开心是开心,可他又不是来见我的,我又想让他来又不想让他来的……”这扭扭捏捏的当然是梅梅,“穆翰每次来,坐在那哪里也不去逛逛,什么也不看,也不爱讲话,看不出他想的什么。”

  “开心一时是一时呗,下次你再在孙尧面前引个由头,穆翰就又来了。”阿令有稍许迟疑,“......你在他面前说话管用的。”

  “孙尧好像也喜欢穆翰来府里做客......奇怪......”梅梅叹气,“我想我下次不借由头让穆翰来得这么勤了,廷要是女的,他们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后面是他们的耳语,我听不真切,我百思不得其解,孙尧的心思阿令从何得知?孙尧可以任凭穆翰来见我?那孙尧还留我做什么?梅来说什么孙尧都听?怎么可能,这说不通。

  唯一确凿的是,原来从前我俩的相会是在梅来的争取下才得以进行。

  我在梁柱后屏息凝神,我挺卑劣的,我想着下次要让穆翰和他待一会,我再出现,穆翰就会愧疚。

  我不见穆翰,但我可以让他难受。

  他会难受吧?

  我很恶心地筹谋着小心思,我真的觉得我比偷鸡摸狗还下流,又卑劣又卑贱,这晚我忘记了捋那脚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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